第1章(第1页)
**青灰色的天幕低低压在紫宸城上,铅云厚重,透不出半分暖意。风卷过钟氏丹坊高耸的朱漆门楼,带着一股驱之不散的、混合了数百种灵药精华与焦糊废渣的奇异气味,直往人鼻子里钻。这气味,是钟家立足大炎皇朝的根基,也是刻在钟望浦骨子里十八年的烙印。**
**然而,就在三天前,这烙印带来的不仅是家族的压抑,更添了一份来自外界的、冰冷刺骨的耻辱。**
**钟家偏院,一处略显破败的院落内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**
院中石桌旁,钟望浦的父亲钟达刚,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炼丹师,如今却因屡次炼丹失败、修为停滞而显得憔悴苍老。他佝偻着背,脸色蜡黄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粗糙的边缘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的对面,端坐着一位穿着左家管事服饰、神情倨傲的中年人。桌上,一份烫金的文书在昏暗的天光下,显得格外刺眼——**退婚书**。
钟望浦的母亲韩氏,一位温婉但此刻面色惨白的妇人,紧紧攥着儿子的衣袖,身体微微颤抖,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她看着那份文书,又看看脸色铁青的丈夫和沉默的儿子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。
钟望浦站在父母身前,脊背挺得笔直,仿佛一杆不肯弯折的标枪。他灰色的旧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,脸色平静得近乎冷漠,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深处,翻滚着岩浆般的怒意和刻骨的冰寒。他的目光,死死锁在院门口那个锦袍华服的少年身上。
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,眉眼间与左文卓有几分相似,却充满了骄纵和刻薄。他是左文卓的亲弟弟,左文硕。此刻,他正斜倚着院门,双手抱胸,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,眼神如同打量垃圾般扫过钟望浦一家。
“钟达刚,”左家管事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,打破了死寂,“我家家主的意思,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文卓小姐天资卓绝,已被瑶池妙音圣地的长老看中,收为内门弟子,前途无量。她与望浦少爷的婚约,本是当年两家交好时的戏言,如今时过境迁,身份悬殊,再勉强维系,对双方都无益处。这退婚书,还请收下,从此两家嫁娶,各不相干。”
“戏言?各不相干?”钟达刚猛地抬头,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,声音沙哑而愤怒,“当年可是左天林亲口答应,两家交换信物,立下婚书!如今一句‘戏言’、‘身份悬殊’,就想把我钟家的脸面踩在脚下?”
“哼!”门口的左文硕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,他踱步进来,眼神轻蔑地扫过钟达刚,最终落在钟望浦身上,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,“踩在脚下?钟达刚,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!看看你儿子是什么货色?一个十八岁还在炼体三重搬血境挣扎的废物!连丹火都点燃不了的垃圾!再看看你自己?炼废的丹药渣滓堆得比山还高!你们父子俩,简直就是钟家的耻辱,丹道界的笑话!我姐左文卓,如今是瑶池妙音圣地的内门天骄,未来的仙子!你们这种烂泥坑里的蛆虫,也配提‘脸面’?也配妄想高攀我左家?攀附皇城新贵?”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钟达刚和韩氏的心上。韩氏的哭泣声猛地拔高,又死死压抑下去,化为撕心裂肺般的呜咽。钟达刚气得浑身发抖,胸口剧烈起伏,猛地一阵剧烈咳嗽,竟咳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,“噗”地一声吐在地上,蜡黄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那是极致的愤怒和屈辱!
“文硕少爷,慎言!”左家管事假意呵斥了一句,但语气里毫无诚意,反而带着一丝纵容。
左文硕更加得意,他走到石桌前,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钟达刚前几日炼废的、品相尚可但灵气尽失的下品回气丹,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,然后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,脸上露出夸张的嫌恶表情。
“啧啧,这就是你炼的‘宝贝’?”他两根手指捏着那枚废丹,举到钟望浦面前晃了晃,“连狗都不屑吃的东西,也就你们这种废物当个宝!难怪生出的儿子也是个废物点心!”
说着,他手指一松,那枚废丹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钟望浦脚边的尘土里,还故意用脚尖碾了碾,将其碾入泥土之中。
“拿着这退婚书,赶紧滚吧!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!”左文硕拍了拍手,仿佛要拍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鄙夷。
**就在这时,院门外那辆装饰华贵、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龙鳞马拉着的马车,车窗的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撩开。**
**一张清丽绝伦、却笼罩着寒霜的脸庞露了出来。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纱裙,衣料在昏暗天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晕,裙裾处用银线绣着几朵精致的莲花,更衬得她气质出尘,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。乌黑的长发梳着简约而高雅的发髻,仅插着一支剔透的冰玉簪。正是钟望浦的未婚妻——左文卓。**
**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月光,精准地落在钟望浦身上,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旧情,只有赤裸裸的审视、厌恶和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。她红唇轻启,声音清脆悦耳,却如同冰珠砸落玉盘,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,清晰地传遍整个小院:**
**“钟望浦,你看清楚了。我左文卓,宁死也绝不嫁给一个连丹火都点燃不了的废物!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心思,你我之间,云泥之别,从此再无瓜葛!”**
**说完,她甚至懒得再看钟望浦或者钟家任何人一眼,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。玉手放下珠帘,隔绝了内外。那清冷的声音,如同最后的审判,将钟望浦最后一丝尊严彻底碾碎。**
羞辱!赤裸裸的、将人尊严彻底碾碎的羞辱!来自未婚妻本人的当面羞辱,比任何旁人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!
钟望浦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,鲜血顺着指缝渗出,滴落在地,与那被碾入泥土的废丹混在一起。他体内的血液仿佛在沸腾、在咆哮,一股毁灭般的戾气几乎要冲破胸膛!但他死死地压制住了。力量!他从未如此刻骨地渴望力量!没有力量,连愤怒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,连未婚妻都能当面指着鼻子骂他废物!
他深吸一口气,那冰冷的气息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。他没有看地上被碾碎的废丹,也没有看趾高气扬的左文硕,更没有看那辆隔绝了视线的华丽马车。他只是缓缓伸出手,拿起石桌上那份烫金的退婚书。
入手冰冷,沉重如山。
他展开文书,目光扫过上面左文卓那娟秀却冰冷如霜的签名,以及那些冠冕堂皇却字字诛心的退婚理由。每一个字,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眼里。尤其是那句“绝不嫁给一个连丹火都点燃不了的废物”,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荡。
最终,他的目光落在父母身上。父亲钟达刚咳血后,颓然地跌坐在石凳上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,眼中是绝望的死灰。母亲韩氏紧紧抱着丈夫的手臂,哭得几乎昏厥。
一股撕裂般的痛楚,比擂台上钟鲁川的拳脚更甚百倍,席卷了钟望浦的全身。
他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默默地将那份退婚书折叠好,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。那冰冷的硬物,如同耻辱的烙印,死死地烙在他的心上。
“滚。”钟望浦的声音嘶哑低沉,仿佛从九幽地底传来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左文硕被他这冰冷的眼神和语气慑得一怔,随即恼羞成怒,还想再骂。左家管事却察觉到了钟望浦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,连忙拉住左文硕:“文硕少爷,小姐的话已带到,我们走。”